微重力共生體 ｜The contamination that makes us human

「人類微生物群系」號稱胃中大腦，指向居住在人類腸胃道中的菌群，在演化上甚至超前中樞神經系統。人體50%的多巴胺、90%的血清素由腸胃分泌，這個微生物群系直接地影響⼈類的健康、情緒、行為與慾望。論「能動性」，我們每一個決定的背後推手是「我」還是我體內的微生物？兩者真的能夠區分嗎？以這樣的思辨作為創作方法，暫稱「內共生美學」。

地球生命起源的推測總歸兩類—宇宙撒種說和內共⽣學說。雖然都是知名的學說，對我而言他們卻充滿思辨性。前者是對生命起源的推測，後者是對生命演化的觀察。宇宙撒種說推測在彗星中休眠的嗜極菌，被撞擊到地球後開始活化增生。內共⽣學說主張原核生物互相吞食消化不良，演化出更複雜的物種，就如我們體內的粒線體。因此身體嚴重受創時，大量破出細胞壁的粒線體會被身體認出是細菌而引發免疫反應。

甚至我們的感官細胞，如嗅覺與視覺細胞上的小絨毛也曾是螺旋狀細菌用來移動的尾巴。但現今，這些螺旋狀細菌會造成梅毒，共生並不總是和平交易。這也是我試圖給哈拉維(Haraway)親屬說(kinship)的一個物質連結。事實上，親屬關係還是個難以著摸的概念，大多數人依然緊握著對「他者」的恐懼。今年疫情三月中蔓延到美國，案例逐漸爆發後，歧視言論開始出現。15世紀梅毒蔓延歐洲時英國人稱梅毒為「法國疹」，法國人稱之為「德國病」，而後日本人稱「中國病」。(Sontag,1989, p.47)不意外的，美國開始以 “kung-flu” “Chinese virus” 等稱號歧視亞洲人。另外許多中上階級的族群竊喜，宣稱這個病毒的目的在於清除過盛的人類，但數據指出，病毒不成比地影響少數族群和有色人種。

數據顯示的不是病毒的歧視而是殖民史對非白人種的剝削與壓制造成的結構性不正義。疫情最嚴重時全球都在猜測病毒的起源，蝙蝠、穿山甲、或是中國人。因為一個無法定位與管控的病毒將揭露生而為人多麼交叉滲透、相互依賴。人類基因中有四至八成由病毒基因組成，病毒在生命與非生命體之間穿梭，編織新生命。

就如原核生物碰撞，互相吞噬、消化不良、成為新的共生體。內共生學說的祖母Lynn Margulis 甚至認為演化中的斷層與突變都歸因新的共生體的誕生。人類這個共生體出自一個他者的入侵，但人類並沒有學會共生。我們推崇個人主義，懼怕來自異鄉的他者，從電影與文學對外星人的描繪便可知一二。Alien的字根是「源於他者」，我們都是外星人。在50年代被好萊屋太空電影套用前，這個字就已經被美國政府用來形容非法移民，強調其犯罪性質與非人感（非白人）。至今，申請美國永居的外籍人士簽證上依然編列著A-number (Alien registration number)。

這種獵奇的外星想像與宇宙散種說對於生命起源的星際想像交錯於計畫中的無重力演出。＊穿著黏液黴菌太空衣的人類在無重力的環境中被菌母囊吞噬。人類的殖民慾蔓延到宇宙，Elon Musk 預計兩年後完成「殖民火星計劃」，太空的無重力很吸引人，離開的想像很誘人，新太空(new space age)很快地成為媒體的新寵兒。新太空承諾將民主化太空科技，賦權大眾，但這從來都不是一個為了大多數人權益發展的科技。今年5月30日，SpaceX發射Crew Dragon，這次與 NASA 的合作是史上第一次由私人企業載人上太空。當天的發射全球直播，兩位白人飛到地球的400公里上方，眾人鼓掌。同時這一天，各地的人走上街頭，悼念 George Floyd。該怎麼解題—價值幾億的科技將Ｘ升上太空，一張20美元的假鈔將Y壓到地上。

無解。

喘不過氣。

許多事件同時在餵養作品，微生物的能動性、病毒的滲透性、身份與國家性、外星人與宇宙、發酵與共生。玷污感性的分佈，接收細菌的訊息：我們並非個體，而是透過他者存在，總是透過他者。

＊無重力飛行因疫情延期，展覽將採用後製模擬無重力環境。